大黑 冬雨细细的,缠绵的,在乡村织成一片薄薄的云雾,笼罩着远山近水,环山公路上匆匆驶来一辆红色的带蓬的摩托三轮,风雨中拐进山坳里的小村庄梁家峪子,一阵鸡鸣狗叫,随后归于平静。 梁平是沂南砖埠人,幼时腿脚落下残疾,干不得重活,学了家电维修,买了辆摩托三轮,走街串巷,下乡上门服务,四十岁上时结识了蒙阴垛庄的离异女子海棠,两人就在垛庄街上安家,开了间小小的电器维修部,梁平远离了家乡,可他还是隔段时间,抽空回老家逛逛,有许多的老客户依然记得他,走一趟娘家,要带着维修的家什,走到哪修到哪。说是娘家,家里已没有了亲人,只有一个独处的老姑八十多岁了,自己生活,儿子早死了,孙子辈都搬在城里居住了,梁平到姑家就特别勤,过年、清明、麦收后、八月十五,总是来住一段时间。 嘟!嘟!嘟!梁平的摩托车钻进姑家的巷子,迎面跑来了一条大黑狗,汪汪叫着,大黑是姑养的一条大黑狗,十几年前梁平在青驼一带下乡时,遇到的一条受伤的小狗,同病相怜,梁平收留了它,那时叫它小黑,带着它走街串巷实在不方便,就送给了姑来养,每次梁平来姑家,大黑都要和梁平缠绵一番。 入冬了,今年的天气特别冷,姑的身体大不如从前。 梁平说:“大姑!你收拾收拾跟我去垛庄吧!那边盖了大房子,住的地方有的是。” 姑说:“老了,哪儿也不愿去了,侄啊!能记得姑,姑就满意了。” 梁平只好给姑买了过冬的碳球,常用的药品等物。 梁平离开时,姑说:“平啊!你把大黑带走吧!” 梁平说:“大黑留下跟你作伴吧,看家当个耳朵。” 姑说:“大黑也老了,俺也应伺不了它了,少一顿,没一顿的喂它,还是你带走它吧!” 梁平想了想,也是,姑年纪大了,照顾自己就够受的了,还得照顾大黑,还是带走吧! 姑把大黑送上梁平的摩托车,伤感地对大黑说:“黑啊!跟平走吧!要听话,去享几天福……” 梁平心里一软差点落下眼泪,世间原多无奈,尘世见的人们,如浮尘一般卑微,事事如意,又怎能做到,大黑有点迷茫,每次梁平走的时候,它都要撵上一段路跟着梁平,总是被赶回来,这次却被牵上了车子,它鸣呜着,纠结着,车子开动的时候,它悲伤地狂叫起来…… 梁平的车子开出村口的时候,偶一回头,看见姑还在小巷口张望,梁平停下了车子,犹豫了一会,还是向前走了。 回到垛庄,海棠看见梁平领回一条又老又病的黑狗,说:“梁平你怎么把姑家的大黑给领回来了,这狗怕活不久了。” 梁平说:“谁说不是来,姑也是又老又病,人狗都这样,怕犯忌讳,想把姑接来过冬,她不答应。” 大黑确实老了,没了往日的威武,静静地在院子的角落里卧着,有陌生人来的时候也会咬叫一番,尽一下为狗的责任。 大雪节气过后,天气猛地冷了起来,傍晚梁平下乡修电器回家没看见大黑。 海棠说:“俺上街买菜回家,一开门,大黑不知啥时挣脱了链子,呼地窜了出去,把俺吓了一跳,俺唤唤它,它回头看了俺一眼,掉头就跑了。” 梁平到街上找了一番,没见大黑的影子,街灯亮后,梁平失落地回到家,唉!大黑!你去哪儿了? 梁平把大黑带走后,梁平姑感觉空落落的,好多次吃饭的时候,给大黑去送食,走到跟的时候才想起大黑已经不在了,空对着狗窝发会愣,想起大黑小哨顽皮乖巧的样子,光阴忽地一阵咋就都老了呢? 大黑离开了梁平家,在街上游逛了一会,出了小镇沿着公路一直向东南跑,天黑后路上的车辆亮起了雪亮的灯光,刺得大黑看不见路,唰地一声一辆轿车从它身边窜过,大黑吓了一跳,差点被卷入车底,在一个岔路口大黑被来往的车辆赶入到一条乡村路上,大黑继续前走,顺着路来到一个村庄,路边人家射出明亮的灯光,飘散出诱人的饭菜的香气,大黑嗅着香气靠近人家门口。 “呜……”一声低吼,一头褐色的土狗冲了过来,朝大黑的腿上就是一口,大黑嗷叫一声,挣脱后转身就跑,转过几条街,甩掉可恶的土狗,黑夜中继续前行。 路边有家饭店,透出明亮的灯光,大黑到垃圾桶里找寻一番,扒拉到几块霉变的饼头,高兴地吃起来,饭店内走出一个人看见大黑,嘴里嚷嚷着哪里来的野狗,抄起根大棒赶过来,大黑仓皇地逃窜到黑夜里,跑得远远的。 一连几天都没有大黑的消息,闲时梁平就在附近寻找,大黑来到垛庄后从没出过门,走远了怕是回不来了,夜里北风吹过小镇,家门外有杂声响起,梁平起身观察,疑心大黑回家了,开门后,街上空无一狗,只有北风掠过…… 白天大黑在村庄里找寻可以吃的东西,餐风露宿,累了就在隐蔽的角落里蜷缩一会,小心地躲避着行人和同类。 这天夜里大黑在一条车辆稀少的公路上行走,突然身后开来一辆汽车,车上的人用射灯雪亮的光柱锁定了大黑。 “呯!”一声枪响,一粒子弹顺着大黑的脊背擦过,大黑惊恐地拐进路边的树丛,没命地逃窜起来,大黑遇到了夜晚里的偷猎者,逃离后大黑庆幸又躲过一劫。 找寻了一段时间,梁平放弃了大黑,看样子大黑已经走远了,或许死在了外面,或许被人家捉到杀掉了,大黑又老又病,但愿它能去它想去的地方……梁平想起了独自在老家的姑姑,一阵伤感拥上心头。 日出日落,也不知过了多久,这天大黑来到一片水洼边喝水,感觉是一片熟悉的水域,它爬上大坝,仔细一看原来是老石头水库,大黑高兴地呜呜叫起来,这地方梁平带它来过,下面的街上有一家锅饼店,是梁平的朋友开的,出了这条街,拐上了公路一直向东就回到了老家…… 老石头街上锅饼店里老板甄明正在忙碌着,一转身,看见一条老黑狗蹲在门口,身上脏兮兮地,粘满了泥灰草刺,像是前段时间老朋友梁平来玩时带那条叫大黑的狗,当时那狗又老又病,甄明还问过梁平要这样的老狗干啥用。 甄明仔细一看果然是梁平家的狗,扔了一块锅饼给它。 “大黑!大黑!”甄明唤了唤它:“大黑!你咋来了,你家主人呢?” 大黑温柔地低下头,吃起锅饼来。 甄明给梁平打了个电话说了大黑的事。 梁平在电话里激动的说:“是大黑!是大黑!它是想回老家了,甄明你把它留下,我马上赶过去。” 甄明放下电话,再找大黑时,发现大黑已经走了,甄明跑上街,看见大黑正向南跑。 “大黑!大黑!”甄明在后面喊,大黑回头看了看甄明,转身跑远了。 梁平得到了大黑的消息,赶紧开动摩托车向老家方向急行,出了垛庄,走过了双堠,走过了青驼,走过了一村又一村,一片片的群山被甩在了身后,柏油路在前面一个劲地延伸…… 梁家峪子村里,梁奶奶的家门口,围着一群人,一条死了的大黑狗趟在门口,梁奶奶的大门紧闭。 “这不是梁奶奶送走的大黑么?” “大黑咋又自己跑回来了呢?” “梁奶奶好几天没看见出门了!” 众人正在议论纷纷,梁平骑摩托车赶了过来,分开众人,看见死去了的大黑。 “大黑!大黑!”梁平呼唤着大黑,大黑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回音。 “大姑!大姑!”转身又去敲打姑家大门,很久没有回音。 众人一起撬开大门,冲进堂屋一看,梁奶奶穿戴整齐,躺在床上,已死去多时。 “大姑……”梁平哭喊一声扑了上去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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