望春 天刚麻麻亮,秀珍就已经起来做好了饭,自己在锅屋里吃了点,剩下的放在灶上,隔壁的小春爷爷起来后会过来吃,推出电动车刚想去富丽华超市上班,小春爷爷的家门开了,老人家秃着头没带帽子,趿拉趿拉的走过来。 秀珍说:“爹你起的这么早,天冷,多睡会,起来也没事,饭在锅里,饿了就过来吃。” 小春爷爷没进门,倚在门口问:“都腊月二十九了,小春妈,你还去上班?” “就今天一天了,过年超市里买东西的人多,要明天过晌放假的,我给经理说了咱家的情况,经理让我再上一天班,明天不用去了,明天我在家里收拾收拾,咱过年。” 小春爷爷脸上露出失望的样子,又问:“人家上学的,都回来十多天了,小春怎么还不回来?他回来的路费你给打足了?” 小春在西安交大上学,是老头子的心头肉,一过腊月二十,天天到村北台岭下边的三岔路口等他的孙子回来,等来了村里所有在外上学的孩子,就是等不到小春,等待小春,想小春回家是他最重要的工作。 秀珍不敢看小春爷爷的眼,低着头说:“快了,快回家了,小春在西安给你买了治头晕的药,他给快递过来了,下午下班后,我去砖埠快递门头给取回来,爹,你回屋吧!我去上班了。” 看着儿媳走远,小春爷爷呆愣了一会,把小春的家门给锁上,回到自己的家,又躺床上歇下了,这一睡到了上午十点,闺女珍莲来把他吵醒了。 珍莲带来些馒头花卷,她知道二嫂上班没时间蒸,自己多蒸了些送过来。 小春爷爷今年八十四岁了,平时就依靠在小春家里吃饭,其他几个儿子也不大近前,大儿媳说孝敬他点好吃的,还不知道他给了谁,大儿媳因公爹把日后打棺木的老杨树卖了,给小春凑学费,一直不满。 小春爷爷问珍莲:“上学的都放假了,咱家小春怎么还不回来呢?” 珍莲说:“爹,俺二嫂没给你说,放假了,小春在西安一家酒店找了份活干,想挣点钱补贴补贴家里,他今年过年不回来了!” “咋回事?”老头子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,把珍莲吓了一跳。 “谁不叫小春回来的?是小春妈?他还是个孩子,还在上学,怎么叫他去挣钱呢?”小春爷爷的声音高起来。 珍莲赶忙解释说:“是小春自己要的,他说今年天不冷,路费又贵,寒假里打打工,等明年放暑假的时候回来。” 小春爷爷的嘴角抽搐了一阵难过的说:“哪里过年都一样,只要平安就好!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他,今天腊月二十九了!” 小春爷爷的目光走远了,陷入往事。 “爹……”珍莲心里一软,眼泪差点掉下来。 十八年前的腊月二十九,小春刚满月,小春爹赶年集去卖菜,开三轮车在葛沟东公路上被一辆大货车碾的粉碎,每年的一天,是这家人最深的痛。 村里好多人都认为这家人算是散了,秀珍只是擦干眼泪后,抱着小春艰难地撑了下来,一十八年,小春由小到大,长大成人,今年夏天考进了西安交通大学。 珍莲抽空给小春打个电话,告诉小春:“春,您爷爷在想你,还是回来趟吧!给您爷爷来个电话。” 电话那边小春有点兴奋又点难过的说:“姑,我也想啊!俺黄老师她对象老家是江西的,想回老家过年,没雇到保姆,让我帮她照顾她爸爸,我就把酒店的活辞了,经理给钱了,给了我二千元钱……姑,你说你要什么,我给买……” 珍莲握着电话,脸上的泪簌簌落下来:“春,姑只要你照顾好自己,平平安安的……” 送走珍莲后,小春爷爷在家里待不住,天气很好,走出家门,街上小孩子在咯咯地笑,在放爆竹,他想起小春小的时候,爬在自己的脊背上,把小手指头伸进自己的耳朵眼里,讨要爆竹时的样子,日子是那么艰难,咋又那么留恋呢?一眨眼的光景,小的的长大了,老的老了。 小春爷爷想起秀珍说小春给自己邮寄的药到砖埠快递了,现在没事,干嘛自己不去领呢?小春妈下午还不知啥时回来,早一点见到孙子给自己的东西,他决定自己去砖埠领快递。 回到家,小春爷爷把珍莲给领来的低保、老年钱,找个塑料袋包包,用钥匙打开小春的家门,把钱放到锅屋里盐坛子的下面,然后把门上锁,向砖埠街走去。 走了一阵,走热了,就在路边歇歇,一个开着电三轮的停了下来,是东庄杨大毛的儿子杨清福,杨大毛在的时候,两家常来往,杨清福喊他大爷。 “大爷,你这是去干什么?” “孙子给我在西安买的药,邮寄过来了,去砖埠取回来。”小春爷爷自豪地说。 杨清福想想说:“我开电三轮拉你去吧!大爷,照你这个走法,真得到明年了。” 电三轮上,小春爷爷说:“天乖暖和,打春了吧!” 杨清福说:“大爷,头年不打春了,等过年正月初七打春。” “哦!”小春爷爷愣了一下,头年不打春了,若有所思。 在砖埠快递门头,杨清福和快递员工交涉了半天,让秀珍打个电话过来,再次确认后才让取走快递来的药。 满大街上人群拥挤,卖对联的,卖福字的、卖年货的熙熙攘攘,小春爷爷坐在杨清福的三轮车上,这个世界的所有,此时都与自己无关,只是把孙子给自己的包裹紧紧地贴在胸前…… 走到台岭北的三岔路口,小春爷爷固执的下来,离家不远了,让杨清福回去后,自己慢慢走。 他在三岔口东北角的一堵高崖头下停了下来,这个地方可以看见三条路上的行人,他最近就一直在这个地方等小春回来。 远处一个细高个的学生拉着个行李箱过来了。 小春爷爷揉揉眼,天哪!是小春回来了,他激动地爬起来,赶忙迎上去。 “小春!小春!”老远就喊。 “是我,爷爷!我是雯雯呀!”走近的是家前老徐家的孙女。 小春爷爷,失望地退了回去,蜷缩在崖头下,把小春的快递抱在胸前。 下午五点,富丽华超市里,人群依然拥挤,秀珍忙碌了一整天,快到下班了,换班的这就来了,突然她感觉有些恍惚,定了定神,继续干活,给顾客买的商品打价格标签的时候却打错了好几次。 刚交完班,秀珍的电话就响了,是村里搞三轮出租拉客的其英打来的。 “二嫂,打下午二点,俺大爷就在台岭北的崖头下蜷缩在那里,刚才我又经过那里了,他还在,你早些回来吧,把他领回家……” 慌乱一时涌上秀珍的心头,她想起早晨出门时,公爹有心事的样子,她迅速骑上车,向家的方向赶。 日落西山,暮色四合,秀珍急匆匆赶到台岭北的三岔路口,小春爷爷蜷缩在崖头下面,怀里抱着小春寄来的快递,已没有了呼吸…… 遥远的古城西安,夜色降临,小春出门给黄爷爷买点年货,黄爷爷特意嘱咐小春多买几幅阖家团圆的福字,过年了贴在门上。 满大街流淌着新春的气息,欢乐和希望充满着每个角落,在都市嘈杂喧闹的声音中,小春仿若听到一个细弱的声音在喊小春……小春……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…… 小春转身寻找,四周都是陌生的人群,在来来往往。 他想起中午给爷爷的座机打三、四个电话都没接,就开始一遍一遍拨打爷爷家里的座机,始终没人接听,又拨打妈妈的手机,在拨打三次后终于接通了,听筒里是杂乱的声音。 小春声音颤抖地问:“妈,家里有事么……” “你爷爷他……” 挂掉电话,小春的眼泪滴落在阖家团圆的福字上,今夜就是肋下生出双翅,也飞不回南沂蒙的家乡,小春的世界开始旋转,都市夜晚的黑暗无情地把他抛向无边的深渊。 小春久久地蹲伏在街边,双手捧在脸上,手心里是大把大把的眼泪,最后他缓缓地站起来,捡起地上阖家团圆的福字,汇入人群,向灯火亮丽的都市深处走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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