短篇小说《猴子学人形》
本帖最后由 沂蒙山小调 于 2024-1-14 07:29 编辑猴子学人形
这年冬天,李木匠在山里做完工,顺便捎回家一只猴子。这只猴子红通通的脸,圆溜溜的眼,机灵得要命,家里人都叫它“灵灵”。李木匠在打草鞋时,它撅着个尾巴,来来回回地帮着抱草递草;李木匠在做木工活时,它不是帮着拿墨斗,就是帮着拿凿子,反正是人做什么,它学什么。李木匠正在上小学的儿子,不由得有些担心:要是让它学会了划火柴,说不定会把家里的房子给点着烧了。
这时的年头,家家户户都得请一座伟人石膏像,其实是到供销社里买的,以表示对伟大领袖的热爱。这天,李木匠的老爹去镇上赶集,也请了一座石膏像。他怕打坏了,就用布带把石膏像拦腰拴住,挂在扁担上,颤悠颤悠地进了家门。李木匠一看,吓得脸都白了,李木匠的儿子也吓得直伸舌头,李木匠连忙解下石膏像,左顾右盼地把它放在了堂屋正面的大桌子上。他们暗自庆幸:多亏天黑以后回的家,要是大白天被别人看见,那可就不得了了!
李木匠的妻子,对石膏像比对谁都亲,一有空儿就用抹布来擦,一天少说擦三遍,擦得是一尘不染。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,这擦石膏像的活,也让灵灵学会了,有一天它趁李木匠的妻子不在家,爬上桌子抱起石膏像,也想擦一擦,谁知两只前爪一滑,石膏像“噗”地掉到地上,摔了个粉碎。李木匠的儿子正在院子里做作业,听见动静跑到屋里一看,一下子楞在了那里,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班主任白老师,无意中碰掉了石膏像的一个小手指头,被送去劳改两年。
李木匠的儿子正在不知如何是好,李木匠回来了,当他看到地上的石膏像碎片时,顿时全明白了。他慌忙把门一关,把石膏像碎片一点一点地拾到筐子里,藏在了床底下,等到天黑,又悄悄地把它们埋到了河边的皂角树下。
谁知道第二天天刚放亮,李木匠就被工作队叫了去,直到下午了也没回来。李木匠的爹爹跑去找人,工作队长把手一挥,说什么:你儿子是现行反革命,已经被带到县劳改农场去了。
李木匠的妻子听到消息,当场晕了过去;李木匠的爹爹大声吼着灵灵,要找灵灵算账;李木匠的儿子,在为灵灵担心。爷孙两个心情不同,却都四下里找起了灵灵,可是找遍了家里的角角落落,也没有找到灵灵的影子。要在往日,只要家中的人一喊,灵灵立刻就会“嗷嗷”回应两声,接着窜到你的面前,垂爪仰脸地瞅着你,等着你的吩咐,可眼下它在哪里呢?爷孙两个定下神来一想:准是这个机灵鬼,认为自己闯下了大祸,找个地方躲了起来。
到了晚上,李木匠的爹爹躺在床上,翻来覆去地唉声叹气,李木匠的儿子,怎么也合不上眼睛。半夜时分,李木匠的爹爹忽地坐了起来,李木匠的儿子也跟着坐了起来。李木匠的爹爹把棉祅一披,说了一声:“走,到山上找找去!”他点上一根葵花杆做的火把,带着孙子,往山上走去。
李木匠家的屋后就是大山,山上长满了黑压压的松树,爷孙两个在林子里转来转去,嗓子都喊哑了,也没找到灵灵。李木匠的爹爹失望了,刚想带着孙子往回走,只听“啪嗒”一声,从树上掉下一只松果,他俩抬头一看,灵灵正蹲在树杈上,朝他俩挤眉弄眼哩!
李木匠的爹爹对着它吼道:“灵灵,下来!”灵灵顺从地往地下一蹦,抖抖缩缩地挪到李木匠爹爹的面前,它耷拉着脑袋,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。李木匠的儿子怕把它吓跑了,摸摸它的脑袋说:“灵灵,回家吧,呵!”灵灵眨巴眨巴眼,乖乖地跟着这老爷俩,往家里走去。
等到进了屋,李木匠的爹爹关上门,抄起一根木棍,就要往灵灵的脑袋上敲。李木匠的儿子一看不妙,上前一挡:“好爷爷,别打它,它不是有意的!”李木匠的爹爹气哼哼地说:“什么有意无意,它害得你爸爸好苦,打死它也不解恨!”李木匠的儿子用脚踢踢灵灵,暗示它赶快离开,灵灵好象明白了这个意思,屁股一撅钻到了床底下,再也不敢露头了。李木匠的儿子从饭筐里摸出两个粗面饼子,放到了灵灵的跟前。第二天一看,那饼子一点儿也没动。李木匠的儿子又放了几个柿饼子,晚上再来看时,还是没动,这让他心里真不是滋味。
过了不久,李木匠的妻子变得痴呆呆的,常常一个人坐在墙角,自言自语地叫着丈夫的名字。李木匠的爹爹怕把儿媳妇急疯了,就跟孙子商量,一起去探望李木匠。县里的劳改农场离这儿有二百多里路,家里穷得叮当响,没钱做路费,爷孙两个决定带上灵灵,路上玩玩猴戏,好挣点钱买饭吃。
李木匠的爹爹挑着担子,一头装着借来的小锣小鼓,一头装着灵灵,带着孙子上路了。等到人多的地方,李木匠的儿子就敲起小锣,灵灵蹦出来,系上李木匠妻子给它做的红兜兜,然后不停地翻起跟头,还会给观众磕头,乐得观众大声喝彩,把一枚枚硬币直往小碟子里扔。硬币扔得越多,灵灵就翻得越来劲儿,头也磕得越响。灵灵的这些举动,还是李木匠的儿子看了出来:灵灵这是再为自己的过失赎罪呢!
这天,爷孙两个来到一片荒湖滩,锣鼓一响,人又围了上来。灵灵随着李木匠儿子敲的节奏,不停地翻呀翻,一连翻了十二个,忽然不想翻了,它侧着脸望望李木匠的儿子,又瞅瞅李木匠的爹爹,好像有什么心事。李木匠的爹爹把脸一沉:“别装死,翻!”它只好翻了两下。李木匠的爹爹大喝一声:“再翻!”它又翻了三个,不肯再翻了。李木匠的爹爹把手中的小木棍一扬,它才无可奈何地又翻了起来,翻着翻着,它忽然不动弹了,慢慢地趴倒在地上。李木匠的儿子上前一摸,只觉得灵灵浑身滚烫,索索发抖,原来灵灵正在发烧呢!
“快翻哪!怎么停了?”人群里有人大喊。喊声刚落,只听“当”地一声,一枚五分硬币飞进了小碟里,要知道当时五分钱能吃一顿饭哪!灵灵像触电一样纵身而起,猛地又连翻两下,又朝扔钱的方向猛地磕了一个头。李木匠的儿子见此情景,心里就像刀割一般。
爷孙两个正准备收拾摊子,忽听有人喊道:“劳改队来了,劳改队来了!”爷孙两个一惊,立刻爹爹想到了儿子,儿子想到了爹爹,连灵灵也站起身来,他们不约而同地凑上前,睁大眼睛望去,只见一群穿灰衣剃光头的人,扛着大锹,从他们面前走过。他们用力地眨巴眨巴眼,看来看去,也没看见要找的人。李木匠的爹爹又问了这个问那个,可没人说认识他的儿子,不过有人告诉他,前面不远的高墙里,就住着劳改队。
李木匠的爹爹拾掇拾掇挑起担子,带着孙子和灵灵,来到了高墙的大门前。站岗的民兵绷着个脸,向他要公社里的探亲介绍信,李木匠的爹爹没有这个手续,被拦在了大门外,不管怎么央求,就是不让进。这时趴在筐子里的灵灵,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劲头儿,它一下钻了出来,像玩猴戏那样作起揖来,却被那个民兵一脚踢了几个趔趄。
看看天色已晚,站岗的又不让进,李木匠的爹爹想了想,决定今晚就住在附近的工棚里,明天再想办法找儿子。
到了半夜,西北风呼呼地刮着,工棚里冷得要命,李木匠的儿子蜷缩在薄薄的被子里,翻来覆去地睡不着,他小声问爷爷:“爹爹是在那高墙里吗?”爷爷一声没吭,他大概也在想自己的儿子!李木匠的儿子伸手摸摸躺在身边的灵灵,灵灵的身子还在打颤,一双小眼睛在黑暗里,闪着黄荧荧的光。
一直到后半夜,爷孙两个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。一觉醒来,却发现灵灵不见了,拴灵灵的绳子被咬断了。李木匠的爹爹一个激灵坐起来,拉起孙子就往外跑。这时,他们才发现夜里下了一场大雪,把山哪路的,全都盖上了厚厚的一层白色。
李木匠的儿子扯开嗓门拼命地喊灵灵,可是没有回音,只有风在呜呜地响。他又跑过几道土埂,找遍前坡后坡,也没找到灵灵。
李木匠的爹爹转身朝前面的高墙跑去,转了大半个圈子,什么也没发现。当他快到大门口的值班室时,却突然站在了那里。他抬头望着墙头上,有一团好大的雪球,他挪过身去仔细一看:哎呀!是灵灵!灵灵浑身裹着雪花,一只前爪正紧紧地攥着头顶上的铁丝网,直挺挺地挂在那里!以前听人说过,高墙上的铁丝网通电,会电死人的!
灵灵怎么会到这里来呢?这时也站在跟前的李木匠的儿子,使劲儿地想了想,想到了灵灵一定是明白了下午找我爹爹没找到,晚上又悄悄地跑到这里,想翻墙进去再找,没想到电死在铁丝网上了。他想哭,可没有眼泪!他想喊,却叫不出声!
几个值班的民兵走过来,用棍子捣了半天灵灵的尸体,也掉不下来。他们又找来一架梯子,爬上高墙,连拽带拉,灵灵的尸体还是牢牢地挂在电网上。最后,有一位解放军,硬是用刺刀把灵灵的爪子割断,灵灵的尸体才跌落下来。只见它两眼瞪得溜圆,望着高墙,望着天空,望着李木匠的儿子和李木匠的爹爹。爷孙两个忍着心中的悲酸,默默地把灵灵的尸体放进筐子里,准备带回家去埋掉。
值班的民兵把爷孙两个叫过去,盘问来盘问去,也没问出个名堂。李木匠的爹爹向他们打听儿子的下落,他们直摇头,说县里有好几个劳改农场,谁知你儿子在哪一个。
爷孙两个只好回到了家,把灵灵的尸体埋在了河边的皂角树下。一家人等呀盼哪,盼了好几年,才把李木匠盼了回来。李木匠一进门就问灵灵,问得家里人都酸溜溜的。等听说了灵灵的事情后,他一屁股坐在门槛上,把十根指头插进头发,绞得“吱吱”地响。忽然,他跳起身来,抄起门后的铁锹,一路来到河边的皂角树下,堆起了一座小土坟,然后默默地站在那里,站了好久好久。
李木匠的儿子远远地望着,心里想起了灵灵,忽然鼻子一酸,“哇”地大声哭了起来。
那个年代的故事。 真是猴灾人祸啊! 现在想起来,那是个什么年代,当时都疯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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